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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日子沒有維持多久，有天早上，媽媽起床後忽然吞咽困難，呼吸都有點難受。家裏趕緊將她送去了醫院，還好，只是急性甲狀腺炎。可能是前段時間家裏倉庫被淹，媽媽擔心過度，又每天從早忙到晚，身體撐不住。醫生建議這個情況要少勞累，必須住院觀察幾天。
店裏已經上了新貨，不能每天閉店。爸爸上午開店，下午和晚上在醫院。林願提出自己可以承擔一邊，不管是店裏還是醫院。爸爸欣慰林願的懂事，但說一共沒幾天，還是只讓林願安心待在醫院陪媽媽。
媽媽出院的前兩天，一場原本預計要在廣東登陸的強臺風，轉道來了華東，速度很快，預估會在S市登陸。爸爸有不放心，給倉管劉伯打電話說要註意點。
當天下午，臺風登陸，卻並不是在S市，而是在N市。
那場臺風，新聞報道說是近幾十年最強臺風，它的威力也很明顯。整個N市幾近停擺，城市道路的綠化樹幾乎都被掀起，全市斷電斷水斷信號了兩天，路上的交通信號燈都是第二天的下午才重新亮起。
臺風登陸後，爸爸為倉庫擔憂，但是倉庫的電話已經打不通。他只好焦急地等到臺風風眼一過N市，就趕去倉庫。
臺風帶來的降水量巨大，之前的修修補補毫無作用，倉庫水位線依舊迅速高漲。
劉伯已經是家裏十幾年的老員工，也把家具店的事當自己家。他上一次處理那些皮質家具的時候，就非常心疼。這次臺風帶來的巨大風雨，讓倉庫地板的水位線不可避免地逐漸上漲。劉伯想盡辦法先把皮質家具往上壘，想著能少損失一些是一些。心急有時候會讓斬斷人思考的神經。每樣皮家具都很重，劉伯還是費了蠻力往叉車上搬，往那些桌上壘，沒堆幾件就沒什麽力氣了。再去搬的時候，有沒摞穩的家具一松動，然後重重地砸下來。
爸爸趕到的時候，劉伯已經被壓在桌邊，奄奄一息。因為沒法打電話，只好跑到倉庫外，叫隔壁倉庫的人幫忙去最近的醫院叫救護車。他又回到倉庫去把砸下來的家具搬開，打算先把劉伯救出去。但遺憾的是，現實沒有那麽多超級英雄，爸爸也被家具砸了。
救護車來得很快，慶幸的是，劉伯還活著。不幸的是，劉伯下肢完全癱瘓，爸爸的一條腿粉碎性骨折，倉庫的家具也沒留住什麽，該泡水的還是泡水。
原本一直好好的生活，突然某一張牌被抽掉，所有表面的平靜都接二連三坍塌。
家具倉庫上一次泡水已經讓這個家元氣大傷，還欠著供應商很多尾款。這次再被淹，有些供應商已經坐不住了，上門要債。
媽媽提前出了院，第二天就在家具店跟供應商們軟磨硬泡。家裏僅剩的現金需要先給劉伯和爸爸支付醫藥費，舅舅剛開了分店，手上也沒有太多現金，借了十幾萬，遠遠不夠。
供應商聞著風，越積越多，只擔心來得晚收不到錢，根本不離店。他們也不想過度糾纏，只想拿到實實在在的錢。
實在沒辦法，大人們商量後，決定把車子房子先賣了。爸爸剛做完手術，媽媽要在醫院照顧，並且因為再度勞累，還沒好全的甲狀腺炎癥再度發作，又被醫生要求住院，分身乏術。
舅媽在S市留下顧著飯店，舅舅趕來幫忙處理，事情比他想象的嚴重。舅舅說如果沒有打算繼續開家具店的話，他的新店剛好需要人幫忙打理，最好可以去幫幫他。
去S市的舅舅家是最好的決定。因為所有的車房賣了，家具甩賣，門店盤出後，那些錢只夠給到一部分供應商，家裏還是欠著一筆筆債。更何況還有劉伯高昂的賠償金。
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十來天內，林願根本反應不過來。
這是唯一一次父母沒有讓林願自由決定她的生活。
媽媽在醫院走廊的不銹鋼椅上坐著，她這幾天又瘦了一大圈，眼裏全是紅血絲。林願站在媽媽面前，媽媽拉著她的手，聲音啞澀，說：“囡囡，對不起，突然發生了這麽多事。我和爸爸商量了很久，只能搬去S市，和舅舅一起開店，把這些錢盡快還上。就是感覺很對不住你，家裏的事，你要重新適應。你的學校，可能也要換，我們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N市。但是我們還得想想辦法，到時候讓舅舅幫忙看。不過，要過段時間了，媽媽先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。”
林願握緊了媽媽冰涼的手，搖搖頭：“媽媽，你不要擔心，我沒事，我跟你們在一起。學校的事情，也不難的。我見過的，找個學校借讀，到時候回來高考也可以。你不要再顧及我了。”
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經不起對比。
林願以前覺得最重要的是下午六點的動畫，後來覺得最重要的是每天和周以然一起回家。在那個時刻，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劉伯和爸爸，感受著雙手發顫握緊她，卻還哭不出來的媽媽，林願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。
生活的變故，環境的改變，舍掉已有的安逸。在那個時刻，都是小事。
但是那個晚上，在媽媽又走進爸爸的病房後，深夜的住院部走廊恢覆寧靜，只有護士站的燈光明亮到刺眼。林願獨自坐在那條不銹鋼椅上，眼淚還是大顆地滾落，她很想撲在周以然懷裏大哭一場，說她一點都不想改變，她的一切怎麽消失得這麽快。
周以然趕來的那天，舅舅剛好把店盤出去。上午把合同拿去醫院給媽媽簽了字，下午讓林願送過來給下一任店主。
林願當時正坐在這個她待了十幾年的店門外發楞。她在這個墻角養過兔子，她在門口的臺階上摔掉過牙齒，玻璃門被她撞碎過，那個卷閘門她到現在都擡不起來。還有頭頂的香樟樹，十幾年好像一直都沒有變過。
然後她轉頭就看見了周以然，他出現得好突然，讓她一瞬間都以為自己在做夢。
林願想起她忘了和周以然說家裏最近發生的事情，周以然已經過來握住了她的手，跟媽媽一樣，把她的手握得很緊。
她說不出話。
周以然太好了，他可能只是打不通她的電話，就跑來找她。她才看著他，他就懂她難以言說的失落，只是安靜陪她。他聰明，自信，又溫柔。周以然的明天，她都想不到會有多璀璨。
家具店的卷閘門靜靜地闔在面前，林願又想到自己被迅速卷走的一切，她什麽都沒有了。
他越好，她就越怕。
十七歲的時候無法想象未來會是什麽樣子，因為那天晚上隨口跟媽媽說的借讀，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辦成。
於是在一次次告訴自己再握一會兒，再握一會兒之後。林願還是說，周以然，送我回家吧。
最後一次送我回家吧。
小時候刮花了店裏的沙發，被媽媽打了，氣得收拾書包離家出走。但是走出家門卻在街上慢慢悠悠地四處閑逛，一點都不害怕，因為知道媽媽肯定會來找她。
在課外班練琴是最差的一個，被老師罵了，回家路上心裏一直很難受。但第二天還是會去，因為知道再繼續練練，肯定會比今天好聽的。
家裏負債，舉家搬遷，突然覺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腳步了，害怕地提出分開。也希望周以然能像媽媽一樣，告訴自己他篤定的愛，讓她還有勇氣去盡全力跟緊他。但他瞬間的變臉，讓她連理由都更加不敢說。他直接甩臉走了。跟她認為的，想象的，以為很喜歡她，會一直留在她面前的他，那麽不同。
很多她曾以為確定的事情，在這個暑假都開始不確定起來。好像不是所有事，光憑自己努力就可以。
未來似乎完全沒辦法掌控。
周以然的離開讓林願很懷疑自己。
就算知道他後來試圖聯系過自己一次，但當時林願也生氣。她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，但是他破壞了她僅有的秩序。
她只能全身心地試圖重新開始生活，把自己投入到那些能帶來確定回報的事情上去，學習、工作、掙錢，讓這些確定的東西，來填充因為那些虛無縹緲而空曠的時間和心。
林願握緊周以然的手，這麽多年後才知道那時他被迫分手時的難過，又繼續開口：“周以然，對不起。不管怎樣，我當時不應該直接跟你分手。我想道歉很久了。”
“林願，是我的問題。對不起，我根本不知道你家裏出事，不知道你經歷了這麽多……我……”
周以然的眼眶發澀，心口像塞住了一大團棉花，喉嚨也難發出更多的聲音。
林願當時那麽無助，那麽難受，周以然是看出來了的。本來應該抱住她，等她傾訴的。但因為一時之氣，默不作聲地又給她添上一刀，卻還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。
一邊對她念念不忘，一邊賭氣把和她有關的事情全都擋在外面，再也不聽不看，幻想這樣能讓自己自由。他以為只有他過得煎熬。
上次在深圳見到陳述時，周以然對陳述說他“輕易離開”還忿忿不平，今天才懂陳述說出這句話時，那怒氣已經有所克制。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痛苦，只有自己還無知地反覆責怪她，想盡辦法懲罰她。
“林願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我真的不知道。當時我太不想和你分開，所以聽到你一說，就很生氣。我沒走多遠，很快就回去找你了。只是，只是當時你在陳述面前哭，我以為，你想分手，是因為不再喜歡了。如果我知道……對不起，我太蠢了，我不該走的。”
林願無奈地被他氣笑，笑那個時候就已經埋下的誤解，笑他聽完了自己的解釋還是自責。
“周以然，我一直都想跟你說清楚的，我不是因為什麽其他的事情才跟你分手。是因為覺得你太好了，太喜歡你，害怕追不上你，才不敢和你繼續在一起的。我的事情，也不是你的問題，跟你沒有關系，你千萬不要全攬到你自己頭上。是我覺得抱歉，我做的不好。現在看來都是一些可以解決的事情，但當時太小了，覺得天都塌了，找不到合適的辦法。然後也太自信了，那時以為我們，很堅固，所以才……胡作非為。”
她曾因為自負輕易說出分手，然後自討苦吃，對這份感情深深懷疑，被苦痛折磨。但是當有機會重來，林願不敢再任性，只想守住那些確定的真心，不管這份確定有幾成。
周以然伸手抱緊了她：“林願，你的自信沒錯的，我是離不開你的。以前生氣，都是因為太愛你了。至於堅不堅固，一直都是你說了算。但以後，不能全聽你的，我不會放手的。”
他對她的所有情緒都是林願主導，他們的感情也只能由她掌控，她的信心，天經地義。
“我知道啦，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是不是。”林願的笑裏是熟悉的從容與狡黠，又認真看著周以然：“不過，上周你說的事情，你再認真考慮一下。兩個人的生活，是很不一樣的。你不要只因為怕我離開，而想住在一起。你已經知道，我不會再犯傻的。”
周以然抓著林願的肩膀，目光沈沈回望她：“我跟你說之前，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。怕你離開是一個原因，但我也知道，怎樣都是捆不住你的。我想和你住在一起，是想要每天都見到你，就是這麽簡單。”
他的聲音緩慢清亮，在河邊的曠野中分外堅定。
“林願，如果以後，早晨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，睡前最後一句話是講給你，回家後能和你一起鬧，深夜餓了可以一起吃一碗面……如果，每一天都能這樣，我想，那應該會特別好吧。我以前，一直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。認識你以後，我才知道，有人跟我站在一起是什麽感受。我比你，更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刻。林願，我遺憾遇見你太晚了，和你度過的時間太少了。還好還有以後，我再也不想一個人了。林願，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，好嗎？”
林願笑著點點頭，又撲進他懷裏：“好，那等我這個年會活動結束我就搬。我也迫不及待想每天都見到你了。”
周以然感受著懷中的柔軟，河堤邊的風變大，吹起她的發絲繞在他臉上，鼻息都是她的味道。
從此以後，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。
天邊無雲，一切明朗起來，周以然卻反而又胸腔鹹澀，眼眶發熱。他從小幾乎沒哭過，最近也太愛哭了吧，林願怎麽把這個也傳染給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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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日子沒有維持多久，有天早上，媽媽起床後忽然吞咽困難，呼吸都有點難受。家裏趕緊將她送去了醫院，還好，只是急性甲狀腺炎。可能是前段時間家裏倉庫被淹，媽媽擔心過度，又每天從早忙到晚，身體撐不住。醫生建議這個情況要少勞累，必須住院觀察幾天。
店裏已經上了新貨，不能每天閉店。爸爸上午開店，下午和晚上在醫院。林願提出自己可以承擔一邊，不管是店裏還是醫院。爸爸欣慰林願的懂事，但說一共沒幾天，還是只讓林願安心待在醫院陪媽媽。
媽媽出院的前兩天，一場原本預計要在廣東登陸的強臺風，轉道來了華東，速度很快，預估會在S市登陸。爸爸有不放心，給倉管劉伯打電話說要註意點。
當天下午，臺風登陸，卻並不是在S市，而是在N市。
那場臺風，新聞報道說是近幾十年最強臺風，它的威力也很明顯。整個N市幾近停擺，城市道路的綠化樹幾乎都被掀起，全市斷電斷水斷信號了兩天，路上的交通信號燈都是第二天的下午才重新亮起。
臺風登陸後，爸爸為倉庫擔憂，但是倉庫的電話已經打不通。他只好焦急地等到臺風風眼一過N市，就趕去倉庫。
臺風帶來的降水量巨大，之前的修修補補毫無作用，倉庫水位線依舊迅速高漲。
劉伯已經是家裏十幾年的老員工，也把家具店的事當自己家。他上一次處理那些皮質家具的時候，就非常心疼。這次臺風帶來的巨大風雨，讓倉庫地板的水位線不可避免地逐漸上漲。劉伯想盡辦法先把皮質家具往上壘，想著能少損失一些是一些。心急有時候會讓斬斷人思考的神經。每樣皮家具都很重，劉伯還是費了蠻力往叉車上搬，往那些桌上壘，沒堆幾件就沒什麽力氣了。再去搬的時候，有沒摞穩的家具一松動，然後重重地砸下來。
爸爸趕到的時候，劉伯已經被壓在桌邊，奄奄一息。因為沒法打電話，只好跑到倉庫外，叫隔壁倉庫的人幫忙去最近的醫院叫救護車。他又回到倉庫去把砸下來的家具搬開，打算先把劉伯救出去。但遺憾的是，現實沒有那麽多超級英雄，爸爸也被家具砸了。
救護車來得很快，慶幸的是，劉伯還活著。不幸的是，劉伯下肢完全癱瘓，爸爸的一條腿粉碎性骨折，倉庫的家具也沒留住什麽，該泡水的還是泡水。
原本一直好好的生活，突然某一張牌被抽掉，所有表面的平靜都接二連三坍塌。
家具倉庫上一次泡水已經讓這個家元氣大傷，還欠著供應商很多尾款。這次再被淹，有些供應商已經坐不住了，上門要債。
媽媽提前出了院，第二天就在家具店跟供應商們軟磨硬泡。家裏僅剩的現金需要先給劉伯和爸爸支付醫藥費，舅舅剛開了分店，手上也沒有太多現金，借了十幾萬，遠遠不夠。
供應商聞著風，越積越多，只擔心來得晚收不到錢，根本不離店。他們也不想過度糾纏，只想拿到實實在在的錢。
實在沒辦法，大人們商量後，決定把車子房子先賣了。爸爸剛做完手術，媽媽要在醫院照顧，並且因為再度勞累，還沒好全的甲狀腺炎癥再度發作，又被醫生要求住院，分身乏術。
舅媽在S市留下顧著飯店，舅舅趕來幫忙處理，事情比他想象的嚴重。舅舅說如果沒有打算繼續開家具店的話，他的新店剛好需要人幫忙打理，最好可以去幫幫他。
去S市的舅舅家是最好的決定。因為所有的車房賣了，家具甩賣，門店盤出後，那些錢只夠給到一部分供應商，家裏還是欠著一筆筆債。更何況還有劉伯高昂的賠償金。
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十來天內，林願根本反應不過來。
這是唯一一次父母沒有讓林願自由決定她的生活。
媽媽在醫院走廊的不銹鋼椅上坐著，她這幾天又瘦了一大圈，眼裏全是紅血絲。林願站在媽媽面前，媽媽拉著她的手，聲音啞澀，說：“囡囡，對不起，突然發生了這麽多事。我和爸爸商量了很久，只能搬去S市，和舅舅一起開店，把這些錢盡快還上。就是感覺很對不住你，家裏的事，你要重新適應。你的學校，可能也要換，我們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N市。但是我們還得想想辦法，到時候讓舅舅幫忙看。不過，要過段時間了，媽媽先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。”
林願握緊了媽媽冰涼的手，搖搖頭：“媽媽，你不要擔心，我沒事，我跟你們在一起。學校的事情，也不難的。我見過的，找個學校借讀，到時候回來高考也可以。你不要再顧及我了。”
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經不起對比。
林願以前覺得最重要的是下午六點的動畫，後來覺得最重要的是每天和周以然一起回家。在那個時刻，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劉伯和爸爸，感受著雙手發顫握緊她，卻還哭不出來的媽媽，林願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。
生活的變故，環境的改變，舍掉已有的安逸。在那個時刻，都是小事。
但是那個晚上，在媽媽又走進爸爸的病房後，深夜的住院部走廊恢覆寧靜，只有護士站的燈光明亮到刺眼。林願獨自坐在那條不銹鋼椅上，眼淚還是大顆地滾落，她很想撲在周以然懷裏大哭一場，說她一點都不想改變，她的一切怎麽消失得這麽快。
周以然趕來的那天，舅舅剛好把店盤出去。上午把合同拿去醫院給媽媽簽了字，下午讓林願送過來給下一任店主。
林願當時正坐在這個她待了十幾年的店門外發楞。她在這個墻角養過兔子，她在門口的臺階上摔掉過牙齒，玻璃門被她撞碎過，那個卷閘門她到現在都擡不起來。還有頭頂的香樟樹，十幾年好像一直都沒有變過。
然後她轉頭就看見了周以然，他出現得好突然，讓她一瞬間都以為自己在做夢。
林願想起她忘了和周以然說家裏最近發生的事情，周以然已經過來握住了她的手，跟媽媽一樣，把她的手握得很緊。
她說不出話。
周以然太好了，他可能只是打不通她的電話，就跑來找她。她才看著他，他就懂她難以言說的失落，只是安靜陪她。他聰明，自信，又溫柔。周以然的明天，她都想不到會有多璀璨。
家具店的卷閘門靜靜地闔在面前，林願又想到自己被迅速卷走的一切，她什麽都沒有了。
他越好，她就越怕。
十七歲的時候無法想象未來會是什麽樣子，因為那天晚上隨口跟媽媽說的借讀，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辦成。
於是在一次次告訴自己再握一會兒，再握一會兒之後。林願還是說，周以然，送我回家吧。
最後一次送我回家吧。
小時候刮花了店裏的沙發，被媽媽打了，氣得收拾書包離家出走。但是走出家門卻在街上慢慢悠悠地四處閑逛，一點都不害怕，因為知道媽媽肯定會來找她。
在課外班練琴是最差的一個，被老師罵了，回家路上心裏一直很難受。但第二天還是會去，因為知道再繼續練練，肯定會比今天好聽的。
家裏負債，舉家搬遷，突然覺得自己跟不上他的腳步了，害怕地提出分開。也希望周以然能像媽媽一樣，告訴自己他篤定的愛，讓她還有勇氣去盡全力跟緊他。但他瞬間的變臉，讓她連理由都更加不敢說。他直接甩臉走了。跟她認為的，想象的，以為很喜歡她，會一直留在她面前的他，那麽不同。
很多她曾以為確定的事情，在這個暑假都開始不確定起來。好像不是所有事，光憑自己努力就可以。
未來似乎完全沒辦法掌控。
周以然的離開讓林願很懷疑自己。
就算知道他後來試圖聯系過自己一次，但當時林願也生氣。她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，但是他破壞了她僅有的秩序。
她只能全身心地試圖重新開始生活，把自己投入到那些能帶來確定回報的事情上去，學習、工作、掙錢，讓這些確定的東西，來填充因為那些虛無縹緲而空曠的時間和心。
林願握緊周以然的手，這麽多年後才知道那時他被迫分手時的難過，又繼續開口：“周以然，對不起。不管怎樣，我當時不應該直接跟你分手。我想道歉很久了。”
“林願，是我的問題。對不起，我根本不知道你家裏出事，不知道你經歷了這麽多……我……”
周以然的眼眶發澀，心口像塞住了一大團棉花，喉嚨也難發出更多的聲音。
林願當時那麽無助，那麽難受，周以然是看出來了的。本來應該抱住她，等她傾訴的。但因為一時之氣，默不作聲地又給她添上一刀，卻還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。
一邊對她念念不忘，一邊賭氣把和她有關的事情全都擋在外面，再也不聽不看，幻想這樣能讓自己自由。他以為只有他過得煎熬。
上次在深圳見到陳述時，周以然對陳述說他“輕易離開”還忿忿不平，今天才懂陳述說出這句話時，那怒氣已經有所克制。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痛苦，只有自己還無知地反覆責怪她，想盡辦法懲罰她。
“林願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我真的不知道。當時我太不想和你分開，所以聽到你一說，就很生氣。我沒走多遠，很快就回去找你了。只是，只是當時你在陳述面前哭，我以為，你想分手，是因為不再喜歡了。如果我知道……對不起，我太蠢了，我不該走的。”
林願無奈地被他氣笑，笑那個時候就已經埋下的誤解，笑他聽完了自己的解釋還是自責。
“周以然，我一直都想跟你說清楚的，我不是因為什麽其他的事情才跟你分手。是因為覺得你太好了，太喜歡你，害怕追不上你，才不敢和你繼續在一起的。我的事情，也不是你的問題，跟你沒有關系，你千萬不要全攬到你自己頭上。是我覺得抱歉，我做的不好。現在看來都是一些可以解決的事情，但當時太小了，覺得天都塌了，找不到合適的辦法。然後也太自信了，那時以為我們，很堅固，所以才……胡作非為。”
她曾因為自負輕易說出分手，然後自討苦吃，對這份感情深深懷疑，被苦痛折磨。但是當有機會重來，林願不敢再任性，只想守住那些確定的真心，不管這份確定有幾成。
周以然伸手抱緊了她：“林願，你的自信沒錯的，我是離不開你的。以前生氣，都是因為太愛你了。至於堅不堅固，一直都是你說了算。但以後，不能全聽你的，我不會放手的。”
他對她的所有情緒都是林願主導，他們的感情也只能由她掌控，她的信心，天經地義。
“我知道啦，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是不是。”林願的笑裏是熟悉的從容與狡黠，又認真看著周以然：“不過，上周你說的事情，你再認真考慮一下。兩個人的生活，是很不一樣的。你不要只因為怕我離開，而想住在一起。你已經知道，我不會再犯傻的。”
周以然抓著林願的肩膀，目光沈沈回望她：“我跟你說之前，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。怕你離開是一個原因，但我也知道，怎樣都是捆不住你的。我想和你住在一起，是想要每天都見到你，就是這麽簡單。”
他的聲音緩慢清亮，在河邊的曠野中分外堅定。
“林願，如果以後，早晨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，睡前最後一句話是講給你，回家後能和你一起鬧，深夜餓了可以一起吃一碗面……如果，每一天都能這樣，我想，那應該會特別好吧。我以前，一直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。認識你以後，我才知道，有人跟我站在一起是什麽感受。我比你，更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刻。林願，我遺憾遇見你太晚了，和你度過的時間太少了。還好還有以後，我再也不想一個人了。林願，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，好嗎？”
林願笑著點點頭，又撲進他懷裏：“好，那等我這個年會活動結束我就搬。我也迫不及待想每天都見到你了。”
周以然感受著懷中的柔軟，河堤邊的風變大，吹起她的發絲繞在他臉上，鼻息都是她的味道。
從此以後，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。
天邊無雲，一切明朗起來，周以然卻反而又胸腔鹹澀，眼眶發熱。他從小幾乎沒哭過，最近也太愛哭了吧，林願怎麽把這個也傳染給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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